很久以前就聽說過「無器官身體」(Body without Organ, BwO),但一直不知道是什麼,這本《德勒茲》導論裡就有提到,而且敘述方式平實,不會像學術論文那樣文鄒鄒,所以讀起來很快就可以領略到德勒茲思想的奧妙——不再糾結於主體-客體之關係,而是強調不斷變動的現實,但不斷變動亦不等於混亂,而是在「規律中的例外」或「混亂中的規律」等關係中來回運動著,這也符合我們對現實的觀察,國際關係、資本市場、人生,明明有些規則,卻老是充滿意外,而充滿意外的現實,長期來看似乎又有些規則,在這一來一往之中,看似理性,卻又矛盾。
這本書第一次提到「沒有器官的身體」,是在闡述語言的本質,其中最有趣的地方,是「語言是間接性的」:
我們的說話之中其實包含了其他人的說話。語言不是由個人有計劃地獨自創造出來的,一句說話其實包含了很多歷史時間及集體智慧。我在某一個特定時空說某一句話,事實上已暗中潛藏著無數的時間和空間的匯集,也不單只是我一個人在說話,而是著多張嘴在喧鬧著。(p.60)
而後又提到名字指涉的概念,實際上名字可能不是指涉一個實體,而是指涉到另一個名稱,再指涉到另一個名稱⋯⋯永無止盡地發展下去,語言會在這種無限的衍生之下,「成長、發展、變化、繁殖以至腐朽」,而這種沒有指涉到特定實體,只是「讓情感與慾望在他身上游動、相遇、集結或分離」,就是一種「沒有器官的身體」(p.73-74)。
德勒茲認為,語言的意義只能從「不斷發生的『事件』(événement)」中來辨認(p.74),而語言也在這樣的律動、運動之中,從具體的事物中解放出來。在這裡可以看到Badiou的「政治與事件」的影子,雖然此書一開始說,Badiou不認同德勒茲,但似乎也默默在使用類似的概念。現代的法國哲學家大多以不討論康德或黑格爾時代,從主體出發的哲學,欲討論「主體」,就必然產生理解的「邊界」的問題,然而經過德勒茲解構之後,主體-客體的關係變成是流動、不固定的,這不代表主、客體從此不存在,而是發展出「主體也可能是客體、客體也可能變主體」這種類似莫比烏斯環的循環、矛盾概念。
之後提到「無器官身體」,便是在「資本主義」邏輯的敘述中出現,傳統佛洛伊德的「死亡驅力」觀點認為,資本主義擺脫過去封建社會的規制,透過資本流動的無限擴張,最終必招致滅亡。然而德勒茲認為資本主義本身也會調節(比如供需均衡),這種內部調節機制,將與「資本無限擴張」來回運作,糾纏著人類社會。(p.92-93)
之前讀過Édouard Glissant的一點點Poetics of Relation(關係詩學),裡面也有以「根莖」(rhizome)的概念去解釋加勒比海的人民與語言,在經過殖民與移民的不斷往返的過程當中,如同蔓延的「根莖」,逐漸開展出其豐富多樣的面貌。而我也是在《德勒茲》這本書才知道,Glissant大概是被德勒茲的「根莖」概念影響,才會發展出類似的概念(無主幹、非直線關係的發展模式),真是相見恨晚啊!
這本書也有提到許多分類方式,包括語言指涉的關係(表達、內容、形式、實質組合而成的裝配(p.63))或是精神變態、精神分裂之區別(p.87);慾望機器、沒有器官的身體、遊牧性的主體(p.95)等區分,在此不多贅述。
其他有趣的論述還有:
在原始社會裡,婚姻實際上不是男與女的聯盟,而是兩個父系家族的聯盟。換言之,離因其時代有很強烈的同性戀意涵。兩個男性家族領導人,為了結盟或靠攏,於是安排他們的子女通婚。(p.151)
主體作為一個生命的單一體,是個好賭徒,只重視機遇與肯定偶然性,成與敗的結果都並無分別。內在空間的主體,卻是個壞賭徒,一味關注因果關係和最終結局,計算或然率及可能性,去除所有機遇性,只希望每次擲骰的結果,都是對自己有利的。好的賭徒樂意面對意外、驚奇,開放地願意經歷痛苦與快樂,而不做刻意的選擇,因為這是對機遇性的肯定,也是對神奇的生命力的肯定。(p.108)
結果看來對生命的變化充滿肯定、看似樂觀的言論背後,德勒茲最後因長年受肺結核所苦(他也是個老菸槍),而從巴黎寓所跳下,結束自己的生命⋯⋯
不過,對德勒茲來說,生命的終點本來就不是實體的死亡,這也是他決定讓自己靈魂離開痛苦的軀體的原因之一吧。
也許他認為自己在世的階段性任務已完成,所以才選擇在這邊做了結。而我,仍有想做的事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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